原创 左拉
5/9/2024 发表于公众号：二湘的十一维空间
旅行的时候，经常会思考为什么这座城市会在这里坐落。历史发生了什么让变化破土而出，留下繁华和没落。这次为了观日全食而去往中部布兰森市和阿肯色州之旅，不时感受着天时地利人和在无形之中安排着的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奇迹。
2024年4月8日的日全食是北美最近最后一次。下一次要等到20年以后的8月。关于日食最早的记忆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在上海观日环食。拿着卡片做的日食眼镜，学校里组织同学们在学校门口的马路边一起看。我只记得天黑了，下水道的污水都流了出来。我有些好奇，这么多年后，看到日全食会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这次的日全食会经过北美中部一带，从东北的俄亥俄州的哥伦布斯市到西南部德州的安东尼奥市呈带状。早在一年前，红薯就按图索骥的研究了这个带状上所有可以观日全食的城市，最后选择了没有去过的阿肯色州。春假正好在前一周就顺便去拜访有中部娱乐之都之称的布兰森市。
国家温泉公园 (位于Hot Spring, AR)也离布兰森不远，就顺路拜访。如今看来，正如当地的朋友所说就这个国家公园就是一排澡堂子，有特色但并不稀罕。但200年前没有热水的时代这就是一块宝地。黑帮大佬富人穷人都聚集在此。丰富的人群，积累了丰富的历史。各种艺术家银行家政治家在此路过或退休。比如克林顿总统就在这里读的高中。小小的镇子竟然有歌剧院。还有各种有趣的商店比如出售六十年代服装和电视的。温泉资源连喷泉都冒热水。人们提着大个头的水壶在街上接免费的热矿泉水喝。坐在一个叫大街的餐馆等午餐，看着复活节里的路人有的穿着华丽，有的个性鲜明，有的大腹便便，随随便便，各路各色，有滋有味。温泉资源吸引了合适的人的资源。在两百年前是乐土。在今天依然是值得停留的热土。
而密苏里州的布兰森市（Branson）则更是一个让我困惑的所在：这是一个常驻人口才12000人的小城市；亚洲人才有10多个；却是中西部的娱乐中心。据当地人说，周末和假期来拜访的游客可以有上千万，可以称作中部的拉斯维加斯。这个普普通通的地区，并无其他经济支柱，是什么促成了它的今天？
查了资料才找到一百多年前一本描写发生在当地连绵的山丘之中（Ozarks)关于原谅与和解的民间传说的小说《群山的牧羊人》(the Shepherd of the hills) 是布兰森发迹的导火索。作者豪罗德怀特（Harold Wright）是因为医嘱要去山村度假，结识了当地人约翰和罗斯。在他们的土地上度过的假期启发了这本小说。有趣的是，怀特一度对手稿失去信心，把它扔进了火炉。幸亏在一边的朋友一把抢出了手稿[1]。
这本书让豪罗德怀特（Harold Wright） 成为第一个百万富翁的作者。由之而来的旅游资源吸引了音乐家表演家在当地建立自己的音乐厅和剧场，让布兰森市演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各色的剧场里有沉没的泰坦尼克号，金刚和各式乐队组合。这里就讲三个剧场由人和而开始的故事。
当地最出名的乐队表演是黑谷子(Haygoods)一家的乐队，已经在布兰森市表演了30多年。剧场很大，大概能容下2000人。兄弟姐妹都多才多艺。从钢琴到小提琴到萨克斯管到竖琴。甚至还会踢踏舞。做木匠的父亲是乡村音乐发烧友也喜欢弹奏吉他。虽然收入有限，却花了很多钱去看演出买唱片。在父亲的熏陶下，培养了一家热爱音乐的兄妹六人。这场表演乐器丰富舞台变化多端，但最吸引人的是一家人其乐无穷的投入。按照九岁女儿的话，他们好像比观众还玩的更开心。
黑谷子在创立初期也遇到过经济困难，但他们一点也没有犹豫，坚持寻找可以让他们不断创新和演出的生活方式。终于从一个在主题公园里唱歌的年轻家庭乐队通过建立自己的剧场，和电视台创作真人秀等变成了全国皆知的专业乐队，并在布兰森创下最多场全场售完的记录。最让他们兴奋的一年是2011年，黑谷子三十五天内在中国20个主要城市巡演了30场场场爆满。一家人齐心其利断金。他们在布兰森这个表演者的天地里创造了属于自己的黄金时代。
最令人意外的是上海马戏团。我猜莫非就是人口统计局数据里的那十来个常驻亚裔？上海马戏剧场里有个摆摊卖城隍庙画字的中国男子。和他聊天，他说他老板曾是上海马戏团的团长和演员。是他开了这个剧场。他还在城隍庙穿着制服摆摊的时候，老板问他想不想和他一起去布兰森市开这个马戏团，他就来了。一呆就是二十年。难怪他卖的东西是我熟悉的，或许如今的城隍庙都已经看不到了呢。
马戏传统而精彩：搭椅子、舞狮、跳环等等。看得出每组人之间都有长期的打磨和配合才这样天衣无缝。每次看完马戏总会激发我的想象，做一个杂技演员的生活该是什么样。职业生涯特别短暂，却每次都力求完美的表演。我们经常说活在当下。在舞台上的每一分钟都是活在当下。看网上一个马戏转行做舞台设计的人说马戏演员讲究精准的执行力，不能有半点差错。这样培训出来的意志和能力在很多地方都用得着。
周二晚上观众有限，倒是很有亲切感。连红薯都人来疯跑去做观众演员。小丑没为难他，给了他一顶气球做的帽子。此时语言是多余的，小丑的举手投足和哨音让台上台乐成一片。谁又能想到在美国乡村的根据地里，会播下一颗来自上海马戏团的种子，在一个不起眼的工作日的晚上，来自中国不说英语的表演艺术家和美国观众交流得如此融洽。
所有的演出里，最打动我们的是皮特森家的蓝草乡村乐队（The Petersen Family Bluegrass Band）。剧场不大，才坐150-200人。但在这个更亲密的环境里，皮特森家年轻纯净的声音，像来自大自然的音乐。有点青涩、有点俏皮，带着人生如初见的美，通过音乐和歌词讲着他们的故事。
皮特森的乐队的开始也始于家庭教育。母亲凯伦是音乐教育硕士。大姐凯蒂是学文学的，写了很多歌。最可爱的一首是戒指歌 (The Ring Song)，讲凯蒂分手后疑惑啥么时候才能带上婚戒的对话。曲子里小号的支吾声把一个失恋的故事讲成了幽默。二哥马修大学学习了商业除了弹吉他和大提琴，还专门负责乐队的运营。三姐朱利安弹吉他和小提琴大学学习了市场营销，学以致用的推广着乐队。在提琴、大提琴、和吉他的伴奏里，在优美的和声中，皮特森家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和闪烁的眼睛，把人带回了青春时代。年轻有才华，又有策略地学习综合运营能力，难怪乐队能通过油管把自己的音乐推向了全世界（80万粉丝和几千万的观看）。
除了表演，布兰森当地的自然风景也很值得一探。听朋友介绍，我们去了约翰莫瑞斯（Johnny Morris）基金所设立的私人自然保护区。约翰莫瑞斯从热爱钓鱼到在父母家的连锁店里卖鱼饵到做户外设备，最终与儿子成立这个基金购买了万顷土地保护当地自然生态。
保护地一处叫狗木峡谷（Dogwood Canyon）。钓鱼是不用钓鱼证的。可以自带鱼竿。鱼也可以称份量买走。从没看到池塘里这么多鳟鱼。想来钓鱼的初学者也是不会失手。当地好友推荐的岩石之上（Top of the Rock）也属于这块保护区。 教堂和酒店的风景极佳。据说教堂造好发觉对着电塔。小约翰要求拆了向左移动10米。如今的教堂正对着桌石湖，改的一点都没错。自驾高尔夫球车的行程穿山越溪，设计的非常有趣。 虽然天气降温冷得瑟瑟，不虚此行。
离开布兰森市驱车去此次最终的目的地阿肯色州。半路特地绕路去了一次本顿维市（Bentonville）。 就和布兰森市一样，来之前没有听过这个地方。这些未曾在脑海里注册过的名字，一个一个像无中生有一样冒出来了。
本顿维市是沃尔玛的总部。镇上最出名的就是本顿维艺术馆，由沃尔玛家族建立，对公众完全免费。那几天正好在看《毕加索的战争：现代艺术如何来到美国》（Picasso’s War: How Modern Art Came to the United States）。里面提到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艺术总监Alfred Barr为了收集有价值的现代艺术品游说董事们，但迟迟等不到买画的决心。但造艺术馆的投资却很快就到位，因为毕竟是看得到价值的。本顿维的艺术馆本身感觉是最大的艺术品。线条流畅优美，与周围的绿色环境融合得自然和谐。餐厅中心的一颗心，像悬着整个艺术馆的重量。
离开本顿维到达了最后的目的地阿肯色州的康威镇（Conway, AR）一家两星半的客栈。就如电影《佛州项目》里的那个不起眼的客栈。两层楼。一楼总有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坐在门口的轮椅上，看住客人来人往。一年前红薯找到这家客栈，是鉴于姐姐一家在俄勒冈州堵了一天车的经历，为了走路就可以看到日全食。当时价格是90美元一晚。一年后每晚列价已经到了500美元。这地点的确很棒。客栈对面就是宽敞的球场，有长条凳，有树荫，还有流动厕所，一个粉红一个黄绿，各带眼睛，像卡通画的人脸。不可思议的是，来看日全食的除了我们一家，只有另外两群人。一群看上去是当地人，找了这块熟悉的空地来观景。另一个是日全食的发烧友摄影师，有天文望远镜相机和电脑追踪拍摄。
日全食的早上有点奇异的感觉。阳光灿烂，找不到月亮。 婆婆令达忽然说这是不是一场骗局，没有月亮哪里会有日全食。我们有点懵，这个问题问得对啊。直到阳光变得有些透明，树林草地都有了一点点淡金色。带上黑乎乎的专业日全食眼镜，可以看到太阳缺了一点，那黑影不正是遍寻不着的月亮？
草坪上大树的树影一直逃离着太阳的轨迹。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挪动铺在地上的毯子。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日食眼镜，看看太阳又缺了多少。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太阳一点一点地挪动，也不着急。波澜不惊的等待让这次千里迢迢的旅程显得有点苍白无力。去年看过日食的姐姐金姆说，天文专家说日偏食就像怀孕怀了一半就结束了。日全食才是修成正果。而月亮完全遮住太阳的日全食过程只有几分钟。
随着阳光给每个人脸上的金色越来越明显，这个充满期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明明是蓝天白日，日照当头，却逐渐有了傍晚的感受。光线变暗，鸟鸣声逐渐清脆，狗却不叫了。人摒住了呼吸，等的无聊的妙妙也觉察到了：好酷啊。忽然远处的人群开始尖叫，红薯抬头看说哦，可以看到日冕了。可以摘掉眼镜了。举头用裸眼望日，那已经不是我们所熟悉的太阳，那是一个让汗毛竖立的景观：太阳不见了，一个黑色的实心圆，带着金色的环。不要说千百年前的印第安人为日全食而膜拜。太阳被月亮完全遮挡的天象，像神的手指带着戒指指向了人间。金色带着白色的光环，像睁开了天眼，我的双膝都为之震颤。
这时候远处的人叫着：到处都是日落！是的，这样奇特的景色 - 夕阳没有西下，而是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们。原地绕地一圈看日落的彩霞，有种被下了魔咒的感觉。这时候月亮开始偏离，另一边就冒出了一点太阳耀眼的光线，就像一颗钻石光芒四射，越长越大。难怪热泉镇的诗人凯考根（Kai Coggin）写到：
今天，当太阳给你一颗钻石戒指
当它靠着炽热的单腿跪下
问你愿不愿意让你黑暗的影子通过离去
敞开你的心
抬望她闪亮的食光环
说
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
时长四分多钟的日全食，如目睹神迹，宛如重生。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疯狂地追逐日全食。它像一个戳开稀松平常的日子表面的手指，在我们熟悉的太阳和月亮之间揭开了最令人动容的真相。记得有这么一句话，没有平凡的时刻。当太阳升起，阳光照亮大地，眼睛看到世界，身体继续呼吸。当月亮升起，黑影笼罩，烛光燃烧，爱人的手指在指尖游荡。这一切所感所知都来自自然完美无缺的条件。
此次一路走来所见乐队，演出，保护区，艺术馆或城市本身都是如观日全食一般在满足所有天、地、人的条件的情况下所促成。有心的人充分利用每一个看似平凡的时刻，一步一步实现了从无到有，从普通变神奇的奇迹。如荣格所说：如果你活出自己的生命，那么你就不会活出平凡的生命。活着的每一刻皆是神迹，日全食是太阳月亮一起联手再次提醒我们这个事实。神奇无比，仅此而已。
[1] 资料来源：维基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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